破茧 第25节(2 / 2)
阿婆房间里有淡淡雪花膏的味道,那是一种专属于时光和外婆的味道。她虽然对外婆基本没有印象,但她仍然能想象出那一种感觉,就是有人疼、有人撑腰的感觉。房间里的陈设也很简单,不过临窗的墙上有一张黄梨花木长案,方方正正,宽宽长长。
“这是我裁剪旗袍的案几,以前靠墙那还有绣花案,不过老眼昏花连针眼都找不到了。”
秦阿婆注意到章若卿在细细打量那张桌子,桌子面上用玻璃面板压着一张张老照片,她戴上老花镜,一张张说开来:
“你看这张照片,我三十周岁那年拍的全家福,两个女儿,大女儿跟她爸姓,小女儿跟我姓,刚刚引你进来的是我大女儿的儿子。后来他妈又跟他爸离婚去了国外,他就跟他爸过。人家都说宁愿要叫花子的妈,不愿要当皇帝的爹,这小子……”秦阿婆说着,叹了口气,“他爹没教好,从前没少被老师请家长,找不到他爹,电话就打到我这里,没给我气坏了。”
“还有这张,”阿婆手停在一个圆乎乎的小婴儿脸上,小婴儿穿一件枣红色棉袄,被一位年轻的女人抱着,咧嘴朝镜头笑,“满月那天,就在那棵槐树下拍的……他妈怀他的时候以为他是女孩,所以我给他做的衣裳都是女孩的,有小旗袍,对襟短褂,棉夹袄……用的还都是上好的料子。结果,是个小子。她妈就说何必浪费,照样给他套上。喏,原本这里还有几张他穿旗袍和光屁股的照片,今天早晨被他悄悄藏起来了。”
阿婆眯起眼睛,咯咯笑起来,“小时候有多可爱,长大了就有多不让人省心……不像你,一看就是让父母省心的孩子。”
“我妈还经常说,我要是有我表姐一半省心就好了。”
章若卿还在看着照片,一张张全家福,从他小婴儿时期一直到成年,似乎他一直都是那种明朗有没有烦恼的笑脸,她听人说起过,一般这样笑的人,一定是家里最受宠爱的,所以他才会潇洒肆意。
秦阿婆不认同地撇撇嘴,“大人都吝啬对孩子说赞美的话。”
“您也是呀,您也说他不省心。其实,他还挺好。”她刚说完,就发觉这话说得有些仓促,会引起误会。
果然,被阿婆捕捉到,她问:“嗯?你们认识?”
章若卿没打算隐瞒,指着他穿校服的那张照片说:“我见过他穿校服的样子,我们是校友。”
话说到这里,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一阵闹腾,一个说丑丑你切的葱怎么跟狗啃的似的,另一个声音盖过前一个说丑丑你的锅铲再不拨弄两下锅就要糊了,章若卿探头往厨房望了一眼,看见方子聿手足无措,抄起锅铲,左看看右看看。
“让你看笑话了,他们凑一起就是闹腾。”秦阿婆无奈摇头。
“多热闹呀。”章若卿一直以来最羡慕的就是这样的大家庭,家人们拌拌嘴,过了又能围坐一桌亲亲热热吃顿饭,每年都能凑齐拍一张全家福,就连时光留下的痕迹都是用幸福写的注脚。不像她,连年夜饭都只有两个人。
“也有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他妈常年在国外,他小姨也有自己家庭,也就是这一阵子丑丑在这边有工作还能经常陪我,才显得热闹些。”
“丑丑是他的小名吗?”
“喔唷,”阿婆掩住唇,眯眼笑,“说漏了,他告诉我千万别在外人面前叫他小名。不过,你没关系,阿婆不当你是外人……小时候他不会写‘聿’字,自己给自己改的,等后来识字,别提多后悔,小嘴一撅,怪我们不提醒他,还说自己要是变丑了不帅了可怎么办。他外公听了这话,抄起我的长尺满院子追他,说男孩子要有本事,光长一张脸有什么用。你说是不是?”
“是。”她还在想这个名字可真可爱,迷迷糊糊回了一个“是”。
“咦,是什么?是他阿公说得对还是他长得帅?”阿婆眉开眼笑。
而章若卿被她突然问住,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假装还在看那一张张照片。
饭厅那边,菜陆续上桌,周奕过来请他们过去吃饭,五人围一张八仙桌坐下,周奕说:“我们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菜不一定好吃,但一定能吃,出锅前都让丑丑试过‘毒’了。”
“妈——”方子聿出声打断,都千叮咛万嘱咐别叫他丑丑。
周奕立刻改口,“哦,不对,是子聿试过了,他说可以吃。”
“动筷吧,”阿婆说,给章若卿碗里拣一块熏鱼,“小卿不算客,她才跟我说她跟丑丑认识。”
“哎哟,”秦霏筷子顿住,夸张张大嘴,“认识啊?怎么认识的?”
阿婆嫌她声音太大,皱眉,“食不言寝不语,忘了?让小卿好好吃饭。”
阿婆家的饭桌上的确食不语,让章若卿省去要解释她和方子聿关系的烦恼。虽然是这样安静的氛围,可是一点也不冷清,因为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彼此的喜好,比如阿婆爱吃鱼却眼睛不大好,方子聿会帮她剔除鱼刺再把鱼肉放入她碗中,比如周奕喜素,那碟青菜就搁在她眼前,比如秦霏嗜辣,虽然每道菜都没加辣椒,可周奕专门给她做了一个专属辣碟。他们在意并且尊重彼此的喜好,是一种多年相处留下ʟᴇxɪ的默契和家人不用言说的爱意。
她突然觉得这顿饭吃得很舒心。
饭后,因为要送阿婆回医院,章若卿便没再久留。
“让丑丑送你。”秦阿婆牵起她的手,不让她自己走路回去,“等会她们收拾完,秦霏开车送我,一样的。”
“上车吧。”他帮她拉开门,这还是今晚他正儿八经跟她说的第二句话。
章若卿没再推辞。
车上很安静,方子聿问了她地址后就一直沉默开车,她借着窗外的夜色,悄悄观察印在车窗上的他。
她竟然觉得有些陌生。
细细算下来,他们也有将近五个月没见过面。说来也是奇怪,有心想要见谁的时候,天南海北的都能见到;一旦不想见谁的时候,就算是门对门,估计也难碰上一面。
这不就是他们。银行和阿婆家相隔这样近,他们竟然一面都未曾遇见。
直到车停在她家楼下,她打开车门,回身对他说:“谢谢。”
他随她一起下车,走到她面前,时隔好久,终于离她这样近。他垂眸细细看她,发现她头发比之前短了,似乎是瘦了,“谢谢,对不起。”
攒了好久的话一出口只是这最平常的两句,他笑自己,而后又补充:“谢谢你送阿婆去医院,不管你接不接受,这句对不起我一定要说。”
章若卿低了低头,“那天我也不对,我心情太糟糕。”
“没有,你没做错什么,都是我的问题,我那时候就是个混蛋。”
“都过去了,”她打断他,“我早就不在乎了。”
他最怕她说这句话,她不在乎了,是她不在乎他以前的恶作剧还是她不在乎他这个人……他没敢问,沉默站在原地,不想让她就这么转身上楼,害怕他们就此打住,再无交集,只因为她说‘我早就不在乎’。
两相对望,空气里流转的都是开不了口的气氛,章若卿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我……”方子聿刚开口,她手机突然响起来。
章若卿转身接起电话,突然间松了一口气,这通电话就像是阵及时雨,刚刚他的状态就像是无故停摆的时钟,凝滞不前,她意识到他好像藏了许多话,可他却始终开不了口。其实,不止他停了钟摆,她从随他踏进院子的那一刻,心就像是被牵起的风筝。
她深吸一口气,听到电话那边传来招娣十分焦急的声音,“你在哪里,我现在在南城医院……你能过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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