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鹤 第39节(1 / 2)
宋锦安稍吸口气,杏眸晃晃,“那保住了么?”
清然面色发白,含糊其辞,“生产一事本就难以预料,此等意外自不是大人可以控制……”
“不难预料。”
分明面上不怒,宋锦安的声量却字字拔高,刺得清然心神剧慌。
“若他不阻挠我击鼓伸冤,若他不囚禁我日日夜夜,若他不强迫我不困住我——”宋锦安舌尖发颤,将那句藏于心底数日的质问一齐蹦出,“若他在大婚日愿救我一次,意外都不会发生。”
说完此话,宋锦安竟平缓下来。原时至今日,她才能拨开往日束她不得的所谓慈悲一吐为快。去看一看她心底真正的怨和欲。甚么一报还一报,甚么父债子偿。她只知,害她宋锦安死于个雪夜连哭丧都未有的是他谢砚书。
那窗柩合着,便衬屋内逼仄。清然艰难从压抑中找回他的声音,只觉有甚么东西仿佛从一开始便错了。极近不可置信的,他道,“你怎知大人未救过你?”
宋锦安稍顿,似不解这话的意思,“我为何不知?”
“那你可知我奉大人之命拿御赐手令才请来的太医?”
宋锦安眨眨睫羽,“可那日,我所听到的,是谢砚书忙于新婚,只赠我一句不配太医。害我力竭,连呦呦的脸都未见到便血崩而去。”
清然大骇,头遭替谢砚书如此委屈,
“那夜是你的鬼门关,但同也是大人的险日。你在后院一盆盆血水抬出时,你觉得大人在前头拜高堂么!”
清然颤抖地指向自己胸膛,“陈小姐明面是陈家千金,实则皇家暗卫。陈指挥使和大人奉命要去围剿叛军,为引蛇出洞,两人合计要办场假婚。届时朱雀街锁得严实,满朝文武无人能去皇宫同叛军接应。那天大人身重八支箭矢,一支擦着他心尖而过。你可知晓,待他回来时,听得你早产出了意外的消息,是怎样爬着回去的?”
音量哽咽,便似破了弦的胡琴拉得断断续续,清然哀求般叫宋锦安听分明,“他箭矢还未拔出,便手脚并用地跪在你床榻边。他要找太医,可本就大雪封路,又遇宫门战乱,哪里能叫车舆进去借到太医。遂,大人是身披破烂铠甲抱着你一路跑出去的。他说,包庇宋家女也好,枉顾圣上旨意也罢,只要能救你回来。”
宋锦安眉目未动,只问,“后来呢。”
清然浑身力道抽去,颓然掩面,”后来,朱雀街头,大人抱着你早已冷透的尸体,再扛不住,一齐倒在那雪地。“
满街的雪都为他们作陪,纷纷扬扬好不美哉。两人的血,流了满地,流到他们再难分彼此,也不辨容颜。朱雀街未叫人踏上一脚的雪地,终是成了元泰三年的无尽梦魇,困谢砚书余生难出。
清然欲逼问句,此般费心,究竟算不算救,究竟能不能叫宋锦安半分怜惜。他抹去眼角湿润妄在宋锦安脸色找着惊疑和惶恐。然他只见宋锦安拢着双指,似听个旁人话本道,“原是白芍听错了么?”
一股深深的无力卷着清然,迫使他哑去方才的气焰,只余不安,“未听错,那话是扮作大人替身的小侍卫说的。他记着事情重大,不得朝外递消息,遂……遂谎作大人口吻对白芍道。他原也不知你是真的会死——”
宋锦安认真地看向清然,打断他的辩解,“那小侍卫为何敢说如此轻蔑的话,不是你们大人不肯给我点名分,叫我全无威严受下人暗中嗤笑所致么?“
“可是阿锦小姐的身份特殊,不得明目张胆叫人知晓。”
“好,那我再问。为何你们都知那日朱雀街凶险异常不通消息,偏留我一个身怀六甲之人于此。难不成我连暗中转移都会叫圣上察觉宋家女尚存于世?”
清然脚步发虚,竟叫宋锦安的追问逼出身冷汗,他结结巴巴,“大人在赌气。”
“赌气?”
“大人本欲同你解释大婚的事,可您从来对此冷漠,丝毫不关心大人娶谁。他,他头遭撂你,便是想叫你为他醋一回。只是,谁都不知晓偏生就那一回,那般巧……”
后头的话清然说的断断续续。宋锦安也未留心去听,只神情平淡瞧着窗柩纸上的小飞虫,黑乎乎的一小只贴着薄纸鼓动。
良久,那小飞虫找不着入口,转悠悠飞走。于是宋锦安收回视线,慢条斯理研着墨,“谢砚书能如此理直气壮再三找我,是不是不知晓我死前听到了甚么?”
兀的,清然急急开口,“那时大人身子不好,我等怕刺激到大人,拷问了侍卫口信后只说是玩忽职守。大人确不知侍卫说过何。那侍卫连同帮着漠视您的下人都叫大人处理了去,阿锦小姐何必再叫大人心里头不好受?”
宋锦安加点水于砚台,那墨的颜色便漂亮极了。她挽起袖子沾点墨,头也不抬,略遗憾道,“可惜你家大人,已然听分明了。”
清然惊恐扭头去看。
半掩的门扉侧立着位深蓝色长衫的人,他手里头似拿着金行的票据,也不知他立在那里头多久,只是形如枯木。
清然口中泛苦,忽怀疑他自以为是的劝慰和隐瞒究竟算得甚么?
一时间,三人只能听得宋锦安提笔核对采购单子的声响,沙沙梭梭,倒是静谧。
良久,随宋锦安吹干笔墨,门扉那头玉珠落盘,“阿锦,你那时,疼不疼?”
不归
小木案牍边的人只将羊毫搁入石笔洗, 青灰色的石面叫墨色倾染,宋锦安默不作声转点着羊毫。
那墨花散开又聚拢,在一汪清水中晃得显眼。提出的羊毫落在宣纸上蘸蘸, 已不再带出墨迹。
谢砚书窥着笔洗台中浮沉, 忽就惘然。
原,他的阿锦死前听着的最后句话,是不配太医。是生生叫这折辱卸去余着的力。雪天大寒,她听着唢呐恭送走元泰末年是怎般心境。那时的他,能感同身受半分绝望么?所以他要如何做,才能翻过这几载的恨,才能叫阿锦好受一些。那打心底溃败的便让谢砚书觉战栗难安, 说不清是痛更多还是悔更多,他只垂下眸子将票据搁在桌面。
薄薄的纸单上落有谢砚书的章, 红艳得刺目。
宋锦安拢过票据,“东西都送到了,二位便离开罢,莫叫付大人又撵一回。"
“阿锦——”谢砚书试探地将手落在砚台边,“可不可以告知我, 怎般做,会叫你不那般难过。”
宋锦安利落清点桌上零零散散的单子, 说得随意,“我还有事, 不想再同谢大人虚与委蛇。”
直至此, 谢砚书瞧分明他同宋锦安当中隔着的泾渭。那是他如何装模作样, 也抹不去的两条人命。
清然诚惶诚恐, “大人,我们先离去罢, 阿锦小姐现下恐确有事,我们改日再来。”
谢砚书极轻问道,“我若以权谋私,以首辅之位送你官居付大人之上,你会不会好受些。还是我……”
“谢砚书。”宋锦安兀的开口,打断谢砚书的话,“我不需要。另,你不是想问我疼不疼么?”
她脸上带点追忆,思索般慢慢道,“很疼,疼极了。好似有斧子将我从头劈开,我痛得只得任由人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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