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50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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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过奖了,想必是宝马认主,知晓你我亲厚,是以才如此听话。”徐乐说话间已经摘下马槊,将甲包丢下,双手持槊前七后三怀抱二尺,但见马槊槊锋雪亮槊杆以朱漆涂抹,一望可知乃是上将征战沙场摧城破寨的宝刃神兵。大槊分量与自己日常所用那条马槊相去不远甚为合手,徐乐双手抖槊槊锋颤抖,心中只觉得分外畅快。

身为斗将,骑劣马挽强弓,手持宝槊冲锋陷阵,才是人生最大乐事。虽然奋短兵杀敌亦是难免之事,只不过总归更像是侠少所为,不是斗将本分。自离长安南下以来,这还是第一遭骑马舞槊,心中说不出的爽利,仿佛久旱乍逢甘霖,又似饥寒交迫之人终于找到机会大快朵颐!一时间竟是舍不得放下大槊,只想在手中舞个痛快。

承基看在眼里,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逐日虽然神骏,但终究乃是沈光的脚力,并非徐乐惯骑战马。哪怕其手段高明可以降伏烈马,可战将与脚力的配合必要以海量时间磨合,绝不可能一蹴而就。所谓大将无马如折双腿,不光是说武将需要脚力代步,也是因为马上斗将所施展的绝技,大半都离不开坐骑相合。倘若战马未经训练,不能和配合主人动作,再厉害的招数也施展不出,于斗将而言,等若是先打掉了一半威风。

自己以马上本领成名,那匹同样来自于西域的贡马“绝尘”出力委实不小。自己与坐骑的配合,早已到了人马合一的地步,乃至很多时候自己只要一个细微动作,战马便知道如何配合。自己与徐乐的武艺伯仲之间,一个是新得宝马,使得也不是惯用兵器,另一个却是人马合一兵器合手,这一场较量的结果不问可知。

部下已经将遍体枣红的绝尘牵来,承基却并没急着上马,而是看向徐乐道:“乐郎君可要人帮忙披挂?”

来整自告奋勇挺身而出,高举着方才被扔下的甲包道:“此事交给我!”

以来整国公子弟的身份,身边自然有专门的奴仆服侍披挂,几曾做过这等差事?也只有荣国公来护儿本人上阵时,才会让儿子为自己披挂上阵,徐乐如何受得起这等人情?方待推辞,来整把甲包打开,取出里面的甲胄道:“乐郎君快些坐下,咱们披挂好了,才好与宇文承基较量!”

是了!在来整心中,既以认定自己是朋友,也就不拿服侍披挂当一回事。再者说来,来整素来敬佩豪杰,自己的一身武艺胆魄令其佩服,便愿意帮自己这个忙。若是一味推拒,反倒坏了兄弟交情,也显得自己太过矫情。

徐乐也不再说什么,大步来到来整身旁,由着他帮自己披挂甲胄。这套甲胄同样为沈光所有,乃是时下常见的明光甲。以形制论和徐乐惯穿的札甲略有不同,不过大体上也算是一脉相承,对于施展武艺而言没有多少影响。再者沈光和徐乐的体形仿佛,因此沈光的甲胄穿在徐乐身上并没有什么阻碍。倘若是来整这种巨灵一般的人物,徐乐穿他的甲胄便要费些气力,根本没法临阵。

来整别看人看上去粗鲁,披挂之时极为小心,生怕哪里有所阻滞妨碍徐乐施展手脚。等到披挂完毕鸾带扎紧,他又取过豹头金盔准备为徐乐戴在头上,徐乐却霍然起身说了声不必,随后来到逐日身旁飞身上马抄起朱漆马槊,以槊锋对承基一指:“宇文承基,撒马较量!”

他故意不戴头盔,便是暗中提醒承基,别忘了地牢里那记反手劈刀。之前靠着盔甲坚固其逃过一劫,这回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徐乐的性情虽然不似承基,但身为斗将谁又没有自己的骄傲,又有谁会是好脾性?

在地牢内被承基仗着铠甲长兵之利压着打,徐乐心中也积了一肚子怨气。如今胯下有马手中有槊,于武人而言,已经到了自己最巅峰的状态,天下虽大,自己又怕过谁来?方才在地牢里丢的面子,现在要一点不少的找回来,宇文承基的命,自己收下了!

宇文承基见徐乐不戴兜鍪,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杀意,随后也拉过绝尘飞身上马。他的这匹坐骑性情同样狂躁,与“逐日”还是老冤家。一见对面的逐日宝马,先自昂首嘶鸣,以前蹄刨地。对面的逐日也同样以长嘶作为回敬,两员大将未曾交手,二人的脚力先要分个上下。

二人都把手中大槊高举,那些围观博戏的军将自发组成人墙,为两人留出交手的空地。军将们纷纷下注,基本都把彩头下在承基身上。来整大叫道:“某买乐郎君赢!你们这帮孙儿只管下注,不管多少花红阿爷都吃得下!”沈光也在旁附和道:“算我一个,某也赌乐郎君赢,谁想送钱于我使用,便尽管压承基便是。”

徐乐将槊一举:“宇文承基,你我也赌个东道,你可有这份胆量?”

“这东道不赌也罢,你若是胜了,某这条命都是你的,区区几个人又何足挂齿?你有本事就把他们带走就是,算不上什么彩头。”

“我与你赌的不是这个,而是江都城内百姓!”徐乐说到这里陡然提高了嗓门,声若洪钟,围观军将都能听得清楚:“某若是胜了,你便要约束自己的部下,不许他们再像之前一般打家劫舍掳掠良家女子为妻,若是有违此誓,便是猪狗不如!你若是胜了,某就把这条性命留下,这个东道你可敢赌?”

承基一愣,没想到徐乐此刻要赌的居然是江都女子,他愣了一下并未作答,双足点蹬纵马舞槊,朝着徐乐冲去!

第六百五十六章 屠龙(二十一)

两条马槊交击,一声闷响响起,声音并不甚大,却震得人气血翻涌,二将胯下战马也发出一声长嘶。

徐乐与承基两条马槊空中相撞随后绞在一处,都想将对方槊锋压下或是干脆绞出手去。往返几个来回,谁也未能如愿,彼此的身形却在高速接近。二人不约而同抽回马槊盘槊对抽,两条槊在空中再次交击一处,闷响再次响起。这动静比起承基在甬道内用力抽动墙壁震得夯土四散纷落也相差无几,足以证明双方用力之猛。

两人的身形都晃了晃,随后又都恢复了平衡。坐骑盘旋双槊对舞,两条怒龙在这片空地上卷起狂飙。啪啪闷响一声接一声的响起,那些骁果军将全都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看着交战的两人,就连来整和沈光这当口也是目瞪口呆看着战场上交手双方,连大气都不敢喘。

战马嘶鸣,闷响连连。自徐家闾出世便战无不胜的少年,终于遇到了他生命中第一号劲敌。饶是他锋锐无双,却也没那么容易占到上风。反之,向来以天子身边武勇第一自夸的虎将,也第一次遇到了真正难缠的对手。

江都城内几万骁果,哪个不是勇力过人的豪杰?又有几个甘居人下?哪怕宇文承基出身尊贵位高权重,军中也有不少勇士悍将想要挑战他的地位,将他横勇无敌的称号夺为己用。是以在他为将之初,曾有不少军将明里暗里发起挑战,试图证明自己的本领在这宇文家将种之上。包括沈光、来整在内,也没少了和承基比斗。

不管胜负结果如何,凡是熟悉承基的人都知晓一点:绝不可与其斗力。哪怕是神力如来整者,也必须承认单纯以膂力论,自己较承基逊色三分。只不过身为上将不单要有力,更要懂得用力,靠着巧力外加精妙招数又或者比斗承基不算十分擅长的科目,还可以弥补膂力上的差距,再不然便是以精妙招数弥补力量上的不足。

不过光是从这种打法上就证明了承基在众人心中的地位:宇文承基力大无穷,纯粹斗力天下无敌。然则今天,意外出现了。神力无敌的猛将,遇到了命中的对手,他的膂力不再是天下无双。

徐乐赫赫威名从长安传到江都,又曾经阵斩鱼俱罗,不问可知必是武艺高强之人。尤其沈光、来整都和他交过手,知道徐乐的武艺何等高明。

他既是马上成名的斗将,其马术武艺比之步下角抵、刀法肯定更为擅长。况且在地牢内他更是和承基交过手,知道此人一身怪力何等惊人,必然会运用巧力以招数取胜。两人心中都做同样想法,也都等着看徐乐使出何等高明的槊法又或是拿出怎样绝招克敌。

然而事实与他们的想法相反,徐乐与承基交手之后,并没有施展出什么高明的槊法,而是如同一个空有血勇不通技艺的莽夫一般,举着马槊朝承基劈头盖脸地抽打过去。两人马槊交击彼此抽打,徐乐身形阵阵摇晃却全无改变,依旧是将大槊抡圆朝着承基身上猛抽。

这些围观的军将本也想看一场精彩的马槊较量,没想到却看到两员大将如同村夫一样对打。

身为顶尖斗将,来整和沈光看得出来,徐乐并不是真的不通马上武艺在那里乱打。恰恰相反,这反倒证明徐乐武艺高明远胜同侪。事实上如果真有个不通武艺的莽汉,全靠力大手快乱舞,出手之间必然破绽百出,承基也不需要费力招架,随手一槊就能把他刺落马下。

徐乐动作之间衔接流畅自然全无破绽可寻,不给承基反击余地。等若是徐乐逼着承基在和自己斗力。能把一个绝顶斗将逼得被迫斗力,非顶尖高手不能为之,这等打斗的精彩程度,也半点不逊色于两人持槊对舞各展绝学。可是徐乐此时的打法却让人看不明白,他难道不知这是以短击长?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

虽然围观军将点起灯火,又有月光照明,可是要想看清人的相貌也不是易事。哪怕是目光锐利如沈光者,这时也不曾看到,徐乐脸上逐渐露出的笑容。

痛快!这才够痛快!

自从出世以来,不管大小战阵何等凶险,哪次不是靠着宝马大槊肆意撕杀,生生冲破陷阱破茧而出?可是此次江南之行,先是被水盗偷袭,后又莫名其妙被人算计,连救人的时候,都不得不面对浑身甲胄如同龟壳一般的宇文承基,被迫以短兵应对马槊,以小巧功夫对阵长枪大戟。

以巧取胜,以精妙招数克敌,这些徐乐都能做到。阿爷教授自己一身高明槊法,其中自然有应付承基这种猛将的套路。但是他今晚就是想和承基用这种笨办法分胜负。承基既然以膂力称雄,自己便偏要与他斗力,让他在自己的部下面前彻底失去颜面,这样的复仇才足够痛快。人人都说承基多力,那咱们就比比力气,看看谁的膂力更强!

徐乐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初出茅庐,大闹云中的情景。从神武到长安一路走来,自己槊锋之下,不知战败多少名将,又不知击碎了多少无敌神话。在北地自己的名号逐渐响亮,各路诸侯耳中想必也都听到了“乐郎君”这个名号。今晚,就让江都城内骁果军汉看看,神武徐乐有多少本领!与猛将斗力,与巧将斗招,在敌手最为擅长的方面将其胜过,天下还有比这更令人快活之事?自己又怎能不笑?

呼喝连连,闷声不绝。两员虎将都已经拼出真火,随着马槊挥舞,各自呼喝出声。宇文承基也做好了和徐乐比斗招数的准备,想要看看这来自神武的少年,到底练就了何等高明的本事,有资格向自己发起挑战。又如何用这新得战马,施展那些高明的技艺。却没想到,徐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靠招数获胜,反倒是一心斗力。

承基看得出来,对方这一路猛砸猛抽的攻击并非胡乱挥舞,而是一门高明的武技。能练就这般技艺之人,自然精通诸般精妙招数。如今放弃招数不用,偏偏和自己赌斗气力,分明就是目中无人!既然如此,就让你看看马上承基的厉害!

这位险些挂上“横勇无敌”金牌的猛将,也发作了脾气。看着徐乐大槊抽下也不闪展规避,而是横起马槊高举招架。在江都城内,比斗气力自己还不曾怕过谁,又何惧小小徐乐?架开徐乐马槊,他立即舞槊抽回去,等到徐乐架开之后,又自持槊以待。

两人都控制住自家脚力,不让战马奔腾盘旋,而是勒住坐骑一拳换一脚的硬碰硬。每次槊杆交击,两人的身形都难免晃动甚至趔趄,可是随后又立刻拿桩站稳,随后举起大槊继续抽打。

徐乐曾和尉迟恭以力相斗,不过那时候他也是用了巧计,于猛打猛砸之中掺杂其他招数,让黑尉迟顾此失彼节奏混乱,最终落于下风。这也是两人出身不同,徐乐自幼得徐敢教授,尉迟恭则是靠着天赋自己摸索成才,再怎么是天才,遇到高明的招数也要吃亏。空有九牛二虎之力,却还是被打得落花流水。

如今对付承基,徐乐并未施展那种招数,固然是无用也是不愿。既然要斗力,索性便大大方方斗个痛快,也让在场骁果看看,自己胜承基是不是天经地义!徐乐也承认,承基的膂力之强绝非黑尉迟能及,如果是他们两个相斗,尉迟恭早已经败北。不过自己可不是黑尉迟,就算宇文承基真的是天神下凡,今晚自己也要把他无敌金身砸个粉碎!

两人的马槊越舞越疾,碰撞声接二连三响起,两匹脚力不住发出“恢恢”叫声。由于两人都勒马不动,又未戴兜鍪,彼此都能看清对方相貌。徐乐发现,宇文承基脸上也逐渐露出了笑容。这个如同千年不化冰一般似乎从来不会笑的男人,这时也露出了笑容。

这便是斗将!不管有多少心思,也不管各自的立场为何,一旦遇到合适的对手,便会乐在其中,于身外世界不再在意。此刻的两人都已经逐渐陷入这种状态,充分享受着比武的乐趣。每一次大槊交击,每一次运力较量,对两人而言都是绝美享受,就连大槊相撞发出的闷响,在两人耳中听来也如同天籁。

二人的大槊不知碰撞了多少次,忽然在这种闷响中,混进了一丝杂音。这声音并不甚大,稍远些的军将根本听不到。可是承基与徐乐均是六识灵敏至极的上将,声音虽小却瞒不过他们的耳朵。这声音如同木头折断,又像是什么东西炸开。身为上将,对这种声音极为敏感,几乎同时想到一件事:自家的兵器似乎撑不住了。

如果不算万钧神弩那种军阵杀器,单以个人的兵器论,马槊乃是其中造价最为高昂之物。一柄马槊从制造到完工,最少也要三年光景。能被世家名门军中上将看中的宝槊,制造时间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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