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6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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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沈光也会加入其中,或是和徐乐比武,或是和韩约切磋,于众人而言这便是最好的消遣。只是今天练武的人少了一个,一向如同徐乐影子一般的步离,并不见踪迹。

随着一声断喝,徐乐手中马槊在韩约手中大盾上连击数记,随着几声如同敲鼓般的闷响,韩约身形不住倒退,接连退出六七步才勉强拿桩站稳。将手中兵器向地面一指,摇头道:“承基的力道不在郎君之下,不过招数更精巧一些。这连环三击若是由他施展,就更不易招架。”

自从和承基一战之后,徐乐也加强了在步下使用长兵的演练。倒不是他有意和承基比什么,只不过武人都有好胜心,徐乐一直想着找到机会和承基再比一场,大家步下用槊分个高下。看看承基那赖以为荣的步下槊法,是否胜过自己手中大槊。

听到韩约说法,徐乐微微一笑:“承基苦练多年,才将马槊练到那等地步。如果我这么几日就能超过他,承基怕是没脸出来见人。一法通万法通,他的槊法某未必要学,某的步战槊法他也未必挡得住。日后寻得良机,定要和他争个短长。”

小六见两人停手,连忙扔下弓箭走过来帮兄长解下兵器,又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脸上满是愁容:“步离被宣入迷楼多久了?怎么还不见回来?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韩约瞪了兄弟一眼:“能出啥事?沈大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把人请入宫中,难道还能害她?步离和杨家那位二娘一见如故,想必是聊得投契忘了时辰,女人在一起就是这么容易误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兄长这话不对,步离又不是娘那样的妇人,怎会和人拉家常拉个没完没了?再说眼下这是什么时候,步离又怎会这般不知轻重?”

徐乐这时将马槊放在一边,来到两兄弟面前笑道:“小六胆子大了,居然敢背后讲究韩大娘。若是让大娘听到,你怕是要吃些苦头。”

说了句笑话之后,徐乐又安抚小六道:“虽说眼下情形凶险,可是也还没到白刃相向的地步。至少眼下,还不至于如此。步离入宫应无大碍你只管放心。就算有什么波折,她也不是束手待毙的性情,自然会设法脱身。”

“我知道步离手段不弱,可是皇宫大内终究不是别的地方,她的武艺再好也抵不住那许多人。要我说咱们就该早些离开,可步离非要救那杨家二娘。这不是自找麻烦?杨广这种昏君就该人头落地,凭什么救他?”

徐乐拍拍小刘的肩膀没有说话,只是苦笑了两声。不光小六有这种心思,徐乐何尝不是如此?按着他的心思,是非之地不应久留,昏君更不值得搭救,既已发觉江都情形有异,自然就要一走了之。然则小狼女与杨二娘居然一见如故,不惜为杨二娘开口求情。徐乐可以不理会这位杨家公主的死活,却不能不顾小狼女的请托。

虽说慈不领兵,但终究还是要分场合环境。沙场之上一念之差便是千万人的性命,那等时候妇人之仁不光害了自己,也会害了跟随自己冲锋陷阵的袍泽,是以只能摒弃情分只论胜负。可是平日里若是也如此行事,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固然可以靠着严刑峻法金银财帛维持部队服从号令,可是上下之间便成不了兄弟。

乱世中崛起的军功贵族都有自己的带兵之道,有人信奉军法无情,以酷烈手段约束部下,将手下军将性命视为草芥,为了取胜折损多少人命都不在意。麾下人马随折随补,人员往来更易乃是寻常事,彼此之间都不在意。

也有人以恩义相结,希望部下以生死相交。平日不吝财货重赏,又竭尽所能供应军食,让麾下兵马可以足吃足喝为所欲为,临阵之时便指望他们卖命厮杀,为自己搏取前程。

徐家领兵自有独到之处。徐敢既不信奉酷刑,却也不会一味以金银收买。包括在徐家闾操练乡勇之时,也是一面以酒肉激励,一边也以棍棒皮鞭为惩戒。徐家闾的后生都知道,徐老爷子乃是最慈祥的老人,也是最可怕的妖魔。他能陪着你坐在墙头谈天说地,也能为你排忧解难,保准让你受的委屈尽数消解,不会无缘无故受人欺负。可也会因为操练时有人怕苦怠惰就大发雷霆,一顿鞭子把人抽得魂飞魄散。

但哪怕是被打得半死,被打之人也不会说老徐敢半句不是,反倒是会从心里感激,知道太公是为了自己好。便是自家兄弟尊长,也会反过来责骂自家人:“那么多人操练,偏你挨了打,简直不知廉耻!今后可要好生操练不敢再惹太公生气,若是再犯不用太公动手我先打杀你这孽障!”

正是靠着这份本事,徐家所带的兵马上下一心如臂使指,不管战场上自己占据上风还是处于劣势,都能死战苦斗寸步不让。对于将主更是忠心耿耿,哪怕没有财货赏赐也甘愿杀身以报。昔日徐敢带孙儿徐乐单骑出城,军中将领无人出手拦截为难,固然是被徐敢勇名震慑,也是担心徐家军的报复。

在徐敢归隐之后,赫赫有名的玄甲骑随即风流云散,再没留下半点痕迹。便是徐敢部下军将为将主出气的手段,固然自己无力报仇也不愿再给杨家人卖命效死,就算被强留下也绝不肯出力更不会透露将主练兵机要。否则哪怕不知徐家骑兵墙阵的关节所在,只靠以往战阵经验练兵布阵,名动天下的玄甲骑和墙阵也不至于消失的如此干脆。

徐敢将自己的带兵术也传授给了徐乐,其说穿了非常简单,执法严明,不忘人情。一味严苛便是荼毒士卒,一味以财货结交,也只是让兵士舍生,却不能忘死。再者一旦财帛接济不上,就可能导致兵马溃散,也万万学不得。徐家人在公事上不容人敷衍搪塞,但是在私下里要把军将当成手足兄弟。如此才能让这些军将心甘情愿为自己效力,执行必死任务也不皱眉头。若没有这等手段,徐家也没法在乱世中建立武勋打出一片基业,更不可能让桀骜不驯的军汉乖乖服从自己军令行事。

徐乐并不想要部下随便牺牲性命,也没想过把玄甲骑变成私兵。但是阿爷把军将当手足的方法他还是完全认同,并且身体力行。是以不管李建成以重金厚币还是名爵俸禄相诱,都未能动摇玄甲军心。若是把部下不放在心里,玄甲骑怕是早就散了。

与普通军将相比,步离更多了一份香火情分。罗敦阿爷临死之前,对自己惟一的托付就是小狼女,徐乐又怎能不对她另眼看待?何况彼此并肩作战出生入死多次,情分就更非同一般,只要不伤大节且力之所及,步离的要求徐乐自当尽力满足。只不过步离本人没什么物欲,也没有太多心思,从没对徐乐提出过什么请托。好不容易张一次口,徐乐自然不忍心让她失望。

只是此事并不易行,徐乐的身份终究还是李家斗将,对江都的事情插不上手,更不方便多做干涉。否则难免落人口实,更可能适得其反。固然可以通过沈光传话,可是两人心性接近,徐乐对沈光的想法也能猜得到。自己说这种话,会让沈光看轻自己,觉得自己只怕是真的对杨家二娘动了心思,否则不至于如此热心。再说沈光就算愿意代自己劝谏杨广,也未必真的有用。那位帝王倘若真是个听劝的人,大隋江山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沈光不能用,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面禀,饶是徐乐胸有韬略,一时也拿不出太好的办法。至于一身勇力,在此时并无多少用处。总不能真的凭借一身手段,把杨家公主硬抢出来带离此地。

还不等他想出办法,步离又被沈光请入宫中,这就更增加了变数。徐乐心中也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寻常,只不过在韩家兄弟面前,不能把这种心思表达出来,还要强作无事。

就在几人交谈之时,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只见沈光的身形出现在院外。往日里与徐乐说笑无忌豪侠做派的沈光,此时却是面沉似水,脸上满是怒容,手更是紧握着腰间直刀刀柄,随时可能翻脸动手。

第六百九十六章 屠龙(六十一)

徐乐并没有提马槊也没有挎直刀,而是如往常一样,赤手空拳毫无防范地朝沈光走去。小六想要举弓瞄准,却被韩约用眼神制止。韩约自己也把直刀扔在一边,只将盾牌挂在臂上,眼睛看着沈光双足,自己则微微下蹲,随时准备疾行冲锋。

当初鹦鹉洲上沈光大战徐乐的情景韩约并未亲眼目睹,不过从小六等人嘴里,也略微了解了一些当时比武的情景。再加上这段时间大家互相切磋武艺,于肉飞仙的手段,韩约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这位沈大与乐郎君一样,都是当今天下第一的的豪杰。

论及马上本领较徐乐略逊,步下手段则相差无几。小六这点本事在沈光面前拿不出手,除了惹人笑话以外再无其他用处。

再说沈光和徐乐交情莫逆为人也光明磊落,和徐乐并没有发生冲突,更犯不上出手加害。只是他这副模样让韩约心里忐忑,身为徐乐的好友加伴当,自然也要做好出手援护的准备。

徐乐这当口已经走到沈光面前,“沈大今日倒是闲在?不在太上皇身边当值,这么早就回府了?不知步离现在何处?”

沈光并未回答徐乐的问题,而是死死盯着徐乐的眼睛。两人视线在空中碰撞了良久,沈光才恨声道:“你随某来!”然后转身便走。徐乐也不多问,跟着沈光前行,小六看看兄长,询问是否要跟上去。韩约则摇了摇头:“乐郎君自己能应付,咱们别添乱。”口内这般说,可是手上的盾牌并未放下,眼睛也紧盯着不远处的直刀,身上的肌肉也早已绷紧,随时都可以投入厮杀之中。

徐乐与沈光一路来到前院,今天这里格外安静,并没有那些大声说笑举止粗鲁的访客,也不见家将仆役的身影。沈光并没有带徐乐进房间,而是在院落当中站住身形,转回身再次盯住徐乐的眼睛说道:“乐郎君,你我自从在鹦鹉洲相识便一见如故,沈某将你当作知己,也认定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将你引荐给圣人,也是希望你能得一个好出身。即便人各有志不可强求,终归也可为敌国之交,不至于白白葬身于此。某自问这般打算对得起乐郎君这个朋友,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段时日的招待,亦尽了手足之义。不知这些能否换回乐郎君一句真心话!”

“徐某不知沈兄所言何意?你我都是顶天立地七尺男儿,有什么话都可说在明处。沈兄如此言语,徐某却是有些不明所以,不知你所指为何。”

“乐郎君,你还要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沈光的声音陡然提高,面上怒气更盛,腰间直刀随时可能出鞘。徐乐却神色淡然,全然不知沈光为何如此。只不过他素来艺高人胆大,哪怕此时手无寸铁也并无畏惧之意。他只是不明白沈光好端端为何发这么大脾气,搞不清原由,也就无从作答。

徐乐虽然一语不发,可是眼神清澈坚定,既无惊慌更无惧意,依旧直视着沈光。周身肌肉放松,并没有临阵戒备或是准备打斗的意思。

沈光眼看徐乐这般模样,也有些发愣,他的眼神在徐乐身上停留片刻,才用几分疑惑的口吻问道:“莫非乐郎君你当真不知?”

徐乐这才开口:“沈兄今日先是叫走了步离,随后又气冲冲上门兴师问罪。如今反过来问徐某是否知晓,这算哪门子道理?若不是你我投缘,我也知道沈兄乃是顶天立地的大豪杰,此刻你早已被打翻在地了!今日你若是不把话说明,咱们的交情也算是到此为止,徐某今后也没了你这个朋友!”

这番话声音并不如何大,可是字字清晰语气斩钉截铁,言语中俨然藏有风雷之声。不需要声嘶力竭地怒吼或是破口大骂,更不需要兵刃相威胁,沈光也能感觉到徐乐此刻的愤怒。好汉之间易于结交却也同样容易翻脸,都是锋锐之士,更知道彼此是什么性情。

这等性情之人易于结交却难以相处,固然会因为脾性相投成为好友,也会因为自身性情太过刚强又不肯退让,为了些外人看似并不重要的细故反目。更何况沈光的行为在徐乐看来,未免有些目中无人,易地而处,沈光只怕也要发作起来。

见徐乐发燥,沈光反倒是缓和了几分,语气中的怒意为疑问所代替:“莫非乐郎君不知?李渊在长安篡位受禅,窃国称帝建立伪朝。伪朝国号为唐,年号武德。将代王贬为酅国公,徐兄则被封为左翊卫大将军。此事今日传到江都,难道乐郎君敢说自己一点都不知晓?”

徐乐并没说话,但是他的神色足以说明问题。沈光相信徐乐不是一个善于伪装之人,更相信他为人光明磊落,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藏头露尾使用阴谋诡计。他此时的表现乃是发自肺腑,确实不知道李渊这番安排。

沈光心中愧疚之余怒气重又升起,只是这回的怒气针对的不是徐乐而是李渊。勃然道:“如此看来乐郎君真的被蒙在鼓里。李叔德未免太过狡诈!纵然乐郎君不喜,我也要说。逆贼李渊外宽内嫉欺世盗名,乃是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不但欺瞒圣人,也骗了乐郎君。他派你为使分明就是行稳军计,以乐郎君主仆性命拖住圣人手足,免得骁果军北上还乡打回关中。趁着你和圣人商谈,他派兵马席卷关中攻城略地,又用阴谋诡计篡位。如今他当了皇帝,却把乐郎君的性命扔在江都不问,这等狼心狗肺之辈又怎能辅佐?乐郎君还是趁早归顺圣人,别再给李家卖命了!”

徐乐依旧不曾作声,不知是否听到了沈光的言语。身为人臣,不能在外人面前言语攻讦自家主公,可是徐乐心里并非毫无动摇。沈光所说的言语里,至少有一句和自己想法相近。李渊打发自己来为使,表面上看是要借着和谈得到席卷关中扩充实力的目的。可是如今看来,这件事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筹谋篡位不是朝夕之功,从逼迫杨侑退位再到如何安排受禅乃至如何善后等等,这些事事无巨细,都得有人负责处置,更要有一番谋划乃至具体施行手段才行。是以没人相信李渊是临时起意,必然是早有预谋。派自己前来和谈的安排,是否也是篡位计谋中的一部分却是难以说清。

昔日楚汉相争时,郦食其便曾经做过类似勾当。韩信以郦生性命为代价设计,一举消灭齐王田广。对于大汉来说,这一战自然是大获全胜,可是对郦生来说怕未必就那么欢喜。直到韩信出兵灭齐之前,郦食其多半还相信自己可以功成身退,至不济韩信也会设法营救他,待他离开险地后才行进兵,却不想被韩信推入了死地。如今自己一行人何尝不是如此?

徐乐不认为李渊会在派自己为使时,就想到这一步。毕竟自己殴辱窦奉节乃是意外之事,李渊及其身旁谋臣就算神机妙算,也不大可能把这一步纳入计划之内。他也不认为李渊会把自己一行人当成弃子轻易牺牲。即便不提老辈交情,自己也是李家第一斗将,玄甲骑更是李家征战天下的一柄利刃,并非郦生这种舌弁之士能比。李家要想得天下坐稳江山,就应该尽力保全自己这些人性命,至少不会把难得的斗将损失在这种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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