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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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让我继续说吧,憋在心里许多年了,怪难受的。

寇翊皱了皱眉,说:我去拿。

寇翊短暂地离开了甲板,裴郁离只觉得周身的温度猛地抽离,海风一下子灌到他的脸上,吹得他眼睛疼。

好在寇翊很快回来了,手中除了一坛酒,还拿着冬日里才穿的黑毛大氅。

他将酒坛放下,勾着裴郁离的膝弯将人抬起来一些,利索地将黑毛大氅铺在了裴郁离身下的地板上。

裴郁离的喉咙酸了酸,避开了视线说:你给我倒。

寇翊并没有推拒,取出酒壶来,给他倒了半壶。

不过姓李的也知道那骰子吞下去是要死人的,当时便问我,是要继续饿肚子,还是要混着骰子吃那烂糕点。裴郁离喝了一小口酒,继续道,我当时满心的浑气,抓起那糕点就吃,吃完就往嘴里塞那骰子,心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再然后,我就被几个小厮揍了一顿,没死成,骰子还没咽下去就全吐出来了。

寇翊满肚子发苦,捞起酒坛,自己也喝了一口。

我后来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我摇的骰子总害他们两个输钱,所以他们才那么生气。我真的...从小就没什么运气。

第三日和第四日,又是两天,我是和暗室里输得精光的赌徒们一起度过的,他们就等同于这艘船上的挂头们。

你被丢到...寇翊说不出话来了。

八岁的裴郁离又被扔到了暗室里,同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赌徒共处了两日。

那暗室不见天光,比起李府的院子还要更渗人许多。

裴郁离从没见过那样血淋淋的人。

即便是在流放路上,有人走着走着就死了,有人被差役打得满身是血,还有裴伯抱着他,捂着他的眼睛。

可那间暗室里没有裴伯,有的只是无尽的血腥气,还有周围人时不时发出的挣扎声和呻/吟。

裴郁离在那一刻彻底知道了绝望是什么滋味。

绝望就是泡在尸山血水里,身边不多的几个健全的活人双眼发光的看着他,像是鬣狗看见了新鲜的肉。

他们的表情又是癫狂又是邪恶,问道:小子,你又犯了什么事儿啊哈哈哈哈哈哈!

裴郁离知道那些人不是真心想笑,可他们就是在笑,他们的笑声比叫喊声比哭声都要可怕,那份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就像密不透风的茧,是为所有人织的牢笼。

裴郁离吓得要跑。

那些人拽着他的腿把他往回拖,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沾上了脏,他甚至觉得一辈子都不可能洗得净。

命运在戏弄他,那些像鬼一样的人也在戏弄他,所有人都高他一等,绝境中,他要被几个疯子狂笑着欺负。

他也要疯了。

外面时不时会有脚步声,只要听到脚步声,我就会喊。裴郁离没有把暗室里那两日的情形说给寇翊听,只是说道,我一直喊我错了我错了,喊到第二天的晚上,就有人把我放出去了。

他回到了外院,在梆硬的地上昏了一夜。

没有一个人管他。

后来,他几乎是爬着进了外院的厨房,冒着被揍的风险偷了两个馒头,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命,没被饿死。

李岳和李川带他去过无数次赌坊,练功时拿他当过无数次靶子,也给当时年纪尚幼的他灌过无数的酒。

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活物还是死物,都会被当成惩罚硬塞进他的嘴里,逼他咽下去。

正因为如此,裴郁离的身体在八岁那年开始,就已经埋下了崩坏的种子。

福祸相依,因着身子的原因,他也避免了场祸事。

十岁那年,他亲耳听到两个姓李的凑在一起说话。

李川说:别的不说,就那小混球长得是真好看,一年还比一年更好看,要是...

李岳嗤笑一声,问他:怎么,青楼不够你逛了?够野的呀,龌龊心思打到个十岁的小子身上去了。

得了得了,你装什么正人君子?你敢说你见过比那小子还水灵的?

当时的裴郁离对这种事懵懵懂懂,但字里行间也听出了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少爷们又要变着法地折磨他。

惊惧间他险些想捡个尖石头割烂自己的脸,却听李岳继续说:我看着悬,你没见那小子瘦成什么样了?全身上下就剩一把骨头。昨日我叫他端盆水,他都摇摇晃晃站不稳,看着跟要死了似的。

别啊,我还没玩儿够呢!

想怎么玩儿都行,就是别往床上玩儿。回头真死在床上,不得吓得你下半辈子举不起来?你也不嫌晦气。

咦咦咦!你这说得我都要不举了!李川嫌恶地直撇嘴。

裴郁离躲在不远处,这些话的意思他听不懂,但他隐隐知道,自己身子不好,因此不用被李川玩儿了。

这是好事。

直到现在,裴郁离还是在吃喝上十分不讲究。

他只食素淡,不喜欢肉。一来是儿时吞咽了许多海货生肉,那些口感依旧留在他的记忆里,他对肉食几乎是生理性的抵触。

二来便是因为,他近乎报复性地想毁掉自己的身体,这好像成为了一种可怕的习惯。

身体不好也是习惯,他瘦弱惯了,胃也早就坏了,吃东西只是为了死不了而已,何必浪费食物。

再说了,若不是他瘦小可怜,小姐可能不会救他,寇翊...也可能不会怜悯他的。

这些裴郁离依旧没有说给寇翊听,他麻木地又喝了一大口酒,手就被寇翊摁住了。

寇翊说:别喝太猛。

裴郁离有些迟钝地摇了摇头。

寇翊心道不能这样惯着他,便说:你还是病人,饮酒已经是破例了。

第二波酒劲又上来了,裴郁离突然有些晕,将额头靠在寇翊的胸膛上,想缓过这阵儿。

寇翊还是将他手上的酒壶拿走了,轻声道:别喝了。

不喝就不喝。裴郁离闷闷地答道。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片刻,突然,寇翊用手摸了摸他的后脖子,这动作里有说不出的爱惜和心疼。

寇翊在他耳边轻声道:对不起。

裴郁离鼻头一酸。

前几日对你发火,说你将那些贵少爷、奴仆、挂头们的命弃之敝履,对不起。寇翊一字一句说得艰难,他根本无法想象裴郁离儿时是被这样的一群人怎么对待的。

把人当玩物玩的富家少爷,惯会仗势欺人的奴仆,自以为可以拼出一条血路的活挂头,这群人充斥在裴郁离的童年中,最大程度地剖开人性的丑恶面,淋漓尽致地展现给尚未经事的裴郁离看。

这类人对裴郁离来说都是恶鬼,他凭什么顾及他们的性命?

天道不该由自诩正义的人来主持,是非对错,也不该由局外客来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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