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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是奶奶亲自选的。”
闻言,庄明跃不由地一愣,片刻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眸重新打量起面前的那个女孩,“你是苗筱?”
苗筱讷讷地点了下头,她觉得有些意外,没想到庄老先生会知道她的名字,显然不可能是听庄礼提起过的,那就是奶奶提的了?
的确是吴老太太提的,就像大部分操心着儿孙幸福的奶奶一样,她总是担心自家孙子那种个性会找不到女朋友,而庄礼又始终表现得对这方面丝毫都不感兴趣,直到某天他突然带了个女孩回来,老太太心里自然是偷着乐的,当晚就打电话跟庄明跃提了这事。
当时庄明跃也没太在意,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要怎么在意?何况,儿孙自有儿孙福,两个孩子都那么大了,感情方面的事情轮不到他去操心。
再后来,老太太对这个叫苗筱的女孩实在是喜欢得紧,时常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她,甚至还觉得自个儿孙子阴阳怪气的耽误了人家姑娘,一度还想让他给苗筱介绍个青年才俊。
老太太说的事他向来都是二话不说就去办的,唯独这件事他可不敢乱来,总得问下儿子的意见不是?
那天,庄礼是这么回答她的——“你认识比我更好的青年才俊吗?”
那就是要介绍就介绍给你呗?
得,八字有一撇了。
这一撇是个遗体整容师,他早知道,也并不怎么介意,职业无贵贱嘛,可是谁也没跟他提过这姑娘还有心理病啊!
“你……”他瞪着庄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都吞了回去,挥了挥手,“算了算了,开始吧。”
“非常感谢您。”苗筱无比诚挚地朝着他道了声谢。
庄明跃并未搭理,她也没有太当回事,深吸了口气,转身跟童蓁一起,用胶带互相帮对方缠紧手套。
准备就绪后,俩人动作颇为默契地一起举步走到了操作台边。
需要开口的部分依旧由童蓁来,“为了保持仪式的庄重,请将手机调至静音状态,仪式过程中也请不要接听电话,谢谢。”
苗筱跟着她一起微微鞠了个躬。
待俩人都直起身后,童蓁继续道:“沐浴是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亲人为我们做的第一件事,让我们可以清爽无碍地开始幸福的一生,在此,也希望借由今天这场仪式为吴怀媛女士洗去尘世间的一切病痛、辛劳与烦恼,让她可以承载着亲人的祝福了无牵挂地开始人生的新一段旅程,现在仪式正式开始。”
话音方落,俩人便齐刷刷地面向操作台,和刚才的鞠躬不同,这一次是九十度的,持续了三秒钟,分外得虔诚。
那之后她们就陷入了安静,童蓁走到一旁打开音乐、点上熏香,这也是仪式的一部分,为了能够让逝者家属的悲伤得到一定的缓解。
随后她又走回到操作台边,站在左侧,打开操作台上连接着的花洒,试探了下水温,待到温度合适后,她手握花洒从逝者的脚步开始,由左至由,横向冲洗着逝者的礼体,满满地往上,来来回回就像在织布一样。过程中,逝者身上一直都盖着特制的浴巾。
苗筱负责的是脸部,先用化妆棉做初步的清洁,然后再用洗面奶做深层清洁,每一个动作她都格外得轻缓,手法娴熟,更像是在按摩,最后再为奶奶敷上一层面膜,面部的清洁就告一段落了。
按理说,奶奶的头也应该由她来洗的,可她却突然顿住了动作,抬眸看了眼童蓁。
童蓁正蹲在床尾,给海绵涂上沐浴乳。
她走上前,不发一言接接过沐浴海绵,用眼神示意童蓁去洗头。
这个行为让童蓁有些不解,但她还是照做了。
苗筱暗暗地深吸了口气,缓步走到奶奶右侧,撩起浴巾,小心翼翼地露出了奶奶的手臂……她刻意地放慢了动作,但又不敢太慢怕会引起家属的怀疑,从捻起浴巾到折叠出一条足以露出手边的边,整个过程大约只持续了三四秒,而在这三四秒间她眼睛犹如扫描仪般飞速运转,查看着浴巾底下奶奶的身体……
映入她眼帘的画面就像康乔之前说的那样——“你会看到真正的伤口,每一道伤口背后都隐藏着她始终不愿说出口的惨痛回忆。”
参差伤痕,赫然入目。
最明显的那道在右边肩胛上,虽然早就已经愈合,但显然当初并没有好好处理,疤痕增生很厉害,甚至让人无法分辨出这是由什么东西造成的,除此之外,还有腹部、腿间、甚至乳房……以及她暂时无法查看到背部可能也会有……
即便康乔早就已经帮她做了心理建设,可她还是觉得触目惊心,甚至连手都忍不住颤抖。
果然,把奶奶送到公司来是对的,礼体不外露也就意味着不会再有更多人看到奶奶的那些惨痛回忆。
所以她必须得避免童蓁接触奶奶的身体,并且搞清楚伤口的大致分布,尽可能地不要让那些地方暴露在外,哪怕只是片刻都有可能会被庄礼他们看到。
但这也意味着她必须一个人去承受这些,不能流露出丝毫的不对劲,有无数次她觉得自己几乎就要崩溃了,这种崩溃与她的心理状况无关,是因为愤怒,这种愤怒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心底像是有一头野兽在慢慢成形,它想要冲出来,利爪反复抓挠着她的心,如刀绞般的疼。
每一次快要失控的时候,她都会情不自禁地看向康乔。
她知道,他帮不了她,可那道仿佛时刻都在专注着她一举一动的目光还是让她找到了些许安慰。
就是在这样反复压抑着愤怒的情况下,她总算是完成了大部分工作的,剩下就是给奶奶穿衣了,一般是俩人合力完成的,苗筱看了眼童蓁,轻声道:“让我来吧,我想亲手为她穿。”
童蓁点了点头,并没有生疑。
寿衣是庄瑜选的,符合喜丧的红,最里头那层衬衣代表着春,外面的纱衣是夏,罩衣是秋,最后的棉袄是冬,苗筱一层又一层地替她穿上四季,用锦衣绸缎遮盖了那些不堪回忆,但愿奶奶能够就此平顺地走向往生。
完成后,苗筱和童蓁站在奶奶身旁,最后的鞠躬。
一弯腰,她想起了奶奶身上的伤口,那是她这辈子所见过的最丑陋的伤,扭曲、狰狞、屈辱。
一起身,她看到了安详躺在操作台上的奶奶,这是她这辈子所见过的最美的人,她甚至觉得奶奶身上散发着光芒,那是一种足以照彻河山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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