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尘缘孙膑归隐说仁政孟轲游齐(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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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还是拿上这个吧!”邹忌从案上拿起钱袋,双手递上。

公孙闬接过,放到案上。

“先生?”邹忌盯住钱袋,心里揪着。

“相国大人放心,”公孙闬改了称呼,淡淡一笑,“从此时起,闬不再是大人的门人,也不会再进此门,凡在此门之内由闬经办的事,闬也都一并抹去,决不向人提起!”

“谢先生高义!”邹忌拱手,“先生大德,忌不能不报。说吧,先生但有所愿,忌必回应!”

“谢相国大人!”公孙闬回礼,从袖中摸出一只锦囊,“相国大人定要表达,闬倒有一请,就在囊中,请大人三日之后启之!”

话音落处,公孙闬将锦囊轻轻摆在钱袋旁边,朝邹忌略略拱手,起身出门,没有回头。

邹忌缓缓起身,送出院门,望着公孙闬一步一步走远,消失在夜色中,方才踱步回返,至厅,拿起公孙闬的锦囊,端详良久,纳入袖中。

邹忌候过三日,启囊,掏出一张帛书,读之。

邹忌的眼在睁大,手在颤抖,汗在沁出。

帛书落地。

邹忌面孔苍白,扭曲。

帛书上洋洋洒洒数百个字,字字锥心:

相国大人,下述文字若有不适之处,敬请大人恕闬不敬之罪。

大人为鸿儒大家,学识渊博,以琴喻入仕,以法术干政,使齐地家国大治,播贤名于天下。闬本乡野鄙夫,慕大人贤良,遂不惜己身,往投高门,迄今已历六个春秋。闬性闲淡,不求闻达,不贪财色,但求心平气和,饥饱无虞。区区抱负,以大人之明,当可感知。

游子观险峻,远视如画,近之则恶。闬观大人亦如是。

儒者崇尚君子。《尚书》有云,“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就闬所知,不党不偏,方为君子正道。然则大人广结朋党,罗织门徒,利益往来,垄断朝野,稷下多少寒士,仕途被大人堵断,往来游士,若不同党,则难容于邹门。儒者以仁义为本,然则大人盗仁贼义,营私舞弊,十年而致财宝盈库,美人充室,大人亦沉醉于声色犬马,狎妓娈童,荒废国事。儒者以诚实为要,然则大人布局设陷,打击异己,无所不用其极。田将军圈马为国,大人圈马为家。田将军用孙膑,厉兵护国;大人拒庞涓,结牟辛,误军害国。田将军依军法处斩令公子,治军以明;大人以阴术驱走田将军,治国以暗。凡此种种,皆君子所不齿,皆小人所乐为,亦皆闬耳闻目见,实非诬陷。

诚然,构陷田将军的所有阴术皆出于闬。然而,闬虽无知,却不乏自知之明。自入高门以来,不知何故,大人恶闬。闬有百千阳策,大人不闻不问。大人无阴损不召闬,召闬即为阴损。闬出阴损之策,一则食大人之粟,二则闬亦猎奇,甚想探测大人下限。这个下限,闬得知矣。

大国之相,坦坦荡荡。闬观大人私德,不配此位。德不配位,必有祸殃。今大人不仅构怨于田将军,亦构怨于三军将士。今君上新立,大人已是旧臣。旧臣之于新君,商君覆辙犹在。大人居危而不自知,仍在喋喋不休地向新君举荐私臣,闬窃以为不智。

闬非饶舌之人,临别犯言,只为感念大人的餐宿之恩。既已犯言,闬就再加一句:如果大人贪生惜命,寄望于寿终正寝,闬请大人即刻辞相,回封地颐养天年。

野夫公孙闬敬呈。

夜静更深,邹忌独坐书房,内中五味杂陈。不知坐有多久,邹忌终于站起来,拿起公孙闬的帛书放在烛火上,看着它燃出蓝红色的火苗。火苗壮大,帛书一直烧到手上,邹忌都没扔掉,死死地盯住它在他的几根手指间化为灰烬。

邹忌既没有感受到灼热,也没有感受到疼痛。

邹忌吹去灰烬,苦笑一声,将水倒入砚台,拿起墨柱,一下接一下地磨着。

磨出墨水,邹忌摊好帛,拿起鹅毛笔。

邹忌拿笔的手微微颤抖。

邹忌在砚台里蘸足墨水,一笔一画地写到帛上。

是辞相的奏呈。

宣王看到奏呈,亲赴邹府,假意挽留几句,准允所请,赐金五十五镒,丝帛五十五匹,仆役五十五人。

是年,邹忌历经春秋五十有五。

之后三日,宣王任命田婴为相,亲笔为他题写相府匾额。

与此同时,阿邑的军营里,副将匡章亦接到王命诏书,就地解散五都之兵,与中军诸将回临淄复命。孙膑亦上表奏,回甄邑与家人团聚去了。

一场持续十年的将相之争在两相落寞中抱憾谢场。

笑迎终场的只有一人,新任相国田婴。

在邹府车队络绎离开临淄、赶赴邹忌封地的次日,田氏府中张灯结彩,田婴父子笑容可掬地站在悬挂新匾的相府门外,迎候达官贵胄的道贺。

入夜,客人散场,田婴、田文换了布衣,步入后花园,推开一扇僻静小院的柴扉,径入正堂。

堂中灯火明灭,晦明之中端坐一人,自斟自饮。

是公孙闬。

田婴径入主席,正襟坐定。田文又燃几支火烛,拿来酒壶,斟满三爵,于陪席坐下。

“先生!”田婴朝公孙闬举爵。

“主公!”公孙闬朝田婴、田文举爵。

三人饮下。

“敢问先生,未来可有打算?”田婴起身,斟酒。

“闬悉听主公!”公孙闬应道。

“去薛地如何?”田婴盯住他,举爵,“那儿天地广阔,可随先生之性!”

“悉听主公!”公孙闬举爵。

田婴转向田文:“明日晨起,你陪先生前往薛地,薛地一应事务,悉听先生!”

“儿臣遵命!”

这日近昏,童子背着一只装满货物的竹篓,步态沉重地越过垭子,拐入鬼谷。

童子长成大人了,个头不矮于鬼谷子,且有超越的势头。自四子出谷之后,到宿胥口购物诸事,就由他一人独揽。

玉蝉儿望到,远远迎上,从他背上取过竹篓,背在身上。

“蝉儿姐,”童子从怀里摸出一只油烙饼,递给她,“你尝尝这饼。”

玉蝉儿咬一口,笑道:“不会就买这一只吧?”

“共买三只,一只是我的,在我肚子里,这只是你的,另一只是先生的,怀里藏着呢!”

“味道美哩,你该多买几只!”玉蝉儿又咬一口,赞道。

“嘿嘿,”童子笑了,“我偷到艺了,赶明儿做给你吃,不是这味,不要钱!”

“你叫卖呀!”玉蝉儿笑了。

“嘿嘿,”童子笑了下,盯住她,“有个消息,蝉儿姐或想听呢!”

“是好事吗?”玉蝉儿歪头望着他。

“不好,也不不好。”

“咦?”玉蝉儿不再咬嚼了。

“不好是,庞师弟没听先生的话,终归是死在马字上。不不好是,庞师弟是败给孙师弟的,十年前我就料定了。天下没有庞师弟,或会安定些呢!”

玉蝉儿没有应他,只把脚步放快,沿山道如飞走去。

回到草舍,玉蝉儿闷坐一会儿,拿出琴,对着夜空拨弦。

琴音嘈杂、零乱。

那个除父亲之外第一个近距离看过她身体的男人,就这么死了。

琴声中,玉蝉儿心海深处浮出一系列画面:

——溪水里,玉蝉儿边洗边哼着小曲,溪边树叶突然发出一阵沙沙响声,玉蝉儿不无惊惧地护住胸部,缩回水中。

——玉蝉儿落落大方地走上岸,穿上衣裳,走到树丛里,捡起张仪的扇子。

——月光下、篝火边,张仪、庞涓滚作一团。玉蝉儿款款走出,纱巾滑落,现出赤子之体。

——庞涓的声音:……此前的庞涓虽有冒犯师姐之处,却无冒犯师姐之心。今后的庞涓纵有冒犯师姐之心,却再无冒犯师姐之处了。

——庞涓的声音:……今对明月起誓,庞涓此生若爱一个女人,就是师姐!

——庞涓的声音:……庞涓本是龌龊之人,不配师姐高洁之躯,但天地日月可鉴,庞涓挚爱师姐之心,真真切切。自今而后,庞涓无论身居何处,师姐但有驱使,庞涓唯命是从。若有背逆,天地不容!

——……

玉蝉儿的泪水流出来。

月入中天,透射进草舍的窗棂。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洞中传出,鬼谷子缓步走出,坐在他的席位上。

童子点燃松枝,草舍亮堂起来。

“先生,”玉蝉儿停住手,抹去泪水,看向鬼谷子,“庞涓没了,孙膑他……会回来吗?”

鬼谷子微微闭目。

“还有苏秦、张仪,他俩……还要斗下去吗?他俩会不会如庞兄、张兄……”玉蝉儿顿住话头,一脸关切地看着鬼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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