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宣王雪宫察贤纵约长康庄访农(3)(1 / 2)
孟夫子侃侃应道:“要某人挟持太山跳过北海,那人说‘我不能’,是他真的不能。要那人为长者折根树枝用作拐杖,他对人说‘我不能’,就是他不肯做,非不能做。由此判之,王上未行王道,真还不是挟太山跳过北海之类;王上未行王道,是折枝之类呀!尊敬自己长者,再推及尊敬他人长者,爱护自己幼稚,再推及爱护他人幼稚,只要王上能够做到这个,天下就握在王上的掌中了。《诗》曰:‘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讲的就是以身作则,以度己之心,忖度他人。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由此观之,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人之所以成就伟大,原因无他,善于以身作则而已。如今王上之恩足以惠及禽兽,却未能惠及百姓,原因何在呢?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万物皆如此,何况是心呢?请王上度量!”盯住宣王,二目炯炯有神,朗声设问,“王上难道真的必须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才能得到快活吗?”
“不可能呀!”宣王急道,“我怎么会为此快活呢?我不过是想实现心中大欲而已!”
“王上大欲,柯能听听吗?”孟夫子倾身问道。
宣王笑而不言。
“是肥美的食物不够吃吗?是轻暖的衣物不够穿吗?抑或是艳丽的色彩不够看吗?优美的声音不够听吗?还是身边的臣仆不够用呢?”孟夫子如连珠炮般提出设问,“王上应该不会是为这些吧?王上的臣子应该能够足额提供的!”
“当然不是,”宣王乐了,“寡人不为这些。”
“若是不为这些,”孟夫子接道,“王上大欲柯知矣,就是开疆辟土,君临中国,招抚四夷,使秦、楚朝贡。”
宣王脸上浮出笑意,手指有节奏地敲动案面,算是认下了。
“然而,”孟夫子话锋一转,“王上可否知晓,以王上所为求王上所欲,真就是缘木求鱼呢!”
“哦?”宣王敛起笑,倾身,“有这么严重吗?”
“远比这个严重!”孟夫子矢口接道,“缘木求鱼,虽不得鱼,尚无后灾。以王上所为,求王上所欲,即使全力而为,也必有灾殃。”
“是何灾殃,能说给寡人听听吗?”宣王的脸拉长了。
“邹人与楚人战,依王上之见,谁能取胜呢?”
“楚人胜。”宣王不假思索。
“是哩!”孟夫子接道,“小不可以敌大,寡不可以敌众,弱不可以敌强,是古今通理。大王请看,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仅据其一。以一服八,何异于以邹敌楚呢?大王为什么舍本求末呢?假使大王推行仁政,使天下官员都想立于大王之朝,耕者都想耕种于大王之野,商贾都想经营于大王之市,行旅都想行走于大王之途,天下恨其国君者都想向大王倾诉,那么,请问大王,普天之下有谁还能抗拒大王您呢?”
“寡人昏昧,达不到这个地步,”宣王由衷叹服,“望夫子能辅佐我,教导我,以遂我大欲。我虽不敏,愿意尝试!”
“谢大王厚爱!”孟夫子拱手,“方今天下,没有恒产却能保有恒心的人,只有士子。于百姓而言,若无恒产,就无恒心。若无恒心,就会胡作非为,无所不用其极,以满足一己之私。待百姓犯罪后再施以刑罚,这是故意布置罗网。仁人志士当政,怎么能做网民之事呢?所以,贤明的君主在施予百姓的产业时,定要上可供奉父亲,下可养活妻儿,丰年暖衣足食,凶年免于饿死。在此基础上,驱百姓远恶近善,百姓就会乐于服从。方今君主施予百姓的产业,上不足侍奉父母,下不足养活妻子,丰年日子紧巴巴的,凶年不免于死。世道若此,百姓救死尚且不能,哪有闲暇讲究礼义呢?大王欲行礼义,为什么不从根本上着手呢?五亩之宅,只要种上桑树,五十岁的人就有衣穿;鸡豚狗彘之畜,只要适时繁殖,七十岁的人就有肉吃;百亩之田,只要不误农时,八口之家就有饭吃。此时大王再兴办学校,以孝悌礼义教导百姓,道路上就看不到头发花白的老人肩挑背扛了。老人若能衣帛食肉,黎民若能不饥不寒,大王却不能王天下,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孟夫子描绘出的这番美景,想想也是醉了。
齐宣王缓缓闭目,微醺一阵,抬头,拱手:“夫子仁义,辟疆受教了!”看看天色,转对内臣,“几时了?”
“回禀王上,”内臣应道,“申时已过,该是酉时了!”
“摆宴,寡人要与夫子共进晚膳!”宣王旨令。
内臣应过,刚要走,宣王又道:“还有,请相国、学宫令陪客!”
内臣疾步去了。
“呵呵呵,”宣王冲孟夫子笑笑,拱手,“听夫子譬解大道,竟是着迷了。夫子可到偏殿稍事休息,之后与辟疆共进晚膳,让相国他们也来听听夫子的仁义之教!”
见宣王言辞谦恭,孟夫子也是兴奋,爽快应下。
半个时辰之后,田婴父子赶到,宣王又召来太子地,于雪宫正殿摆开宴席。
为示隆重,宣王旨令歌舞。内宰早已有备,啪啪几声掌响,乐队鱼贯而入,钟石管弦协鸣,美姬舒袖,翩翩起舞;美喉亮嗓,声声绕梁。
有歌舞助兴,宣王鼓动,众人全都放开了。孟夫子初时还算矜持,三巡陈酿下肚之后,豪气陡升,勃然离席,吟诗抒志,歌颂尧舜大仁大义,将场上气氛推向高潮。宣王及时跟进,将仁义高帽一顶接一顶戴在孟夫子头上,一顶劝酒一爵。众臣会意,纷纷跟进仁义酒,孟夫子就喝高了,歪在席上,酣睡不醒。
主角醉倒,宴会也就散了。田文架孟夫子上车,欲送他回馆驿,宣王摆手止住,旨令内臣腾出客房,留孟夫子宿于后宫。
被王上留宿后宫是士子的莫大荣誉,在齐宫历史上仅有一次,就是先威王留宿淳于子,与淳于髡把酒论盏,尽长夜之欢。因而,当田文转告前来接迎孟夫子的万章等弟子时,众弟子无不喜极而泣。
孟夫子睡到半夜,被尿憋醒,睁眼一看黑乎乎的,以为仍在客馆,叫道:“万章,掌灯!”
“回禀主人,奴婢掌灯!”一声软语过后,一阵响动,有吹火绳的声音,不一会儿,一盏铜灯亮了。
孟夫子大吃一惊,酒吓醒了,依稀记得是在王宫,眼不敢睁,声音发颤:“姑娘,你是何人?”
“回禀主人,”轻柔的声音应道,“奴婢是昨晚宴席上为您献歌的人哪!主人如果高兴,可叫奴婢楚姬!”
“楚……楚姬……”孟夫子的话说不囫囵了。
“是哩!奴婢从楚国来,祖地是姑苏,远祖是吴国人,被楚王作为歌姬赠给齐王……”楚姬的话倒是很多。
“你……你为何……在……在此?”孟夫子打断她道。
“奴婢奉王上之命,侍奉主人,奴婢……”楚姬宽衣解带,声音愈发温柔,几乎是在孟夫子的耳边呢喃,“这都候您小半夜了!”
一阵幽香袭来,楚姬已经偎到身边。
“楚……楚姬?”孟夫子打个惊战,翻身坐起,依旧闭着眼:“快,快走!”
“主人?”楚姬惊道,“您让我去哪儿?”
“去你该去的地方!”孟夫子说道。
“不可以呀!”楚姬哭起来,“王上让奴婢侍奉主人,奴婢若是违旨,可就……就活不成了!”
孟夫子倒吸一口气,两手抱头,揉几下眼,依旧不睁:“你……穿上衣服!”
“奴婢……”
“穿上!”孟夫子几乎是在命令。
楚姬迟疑一下,动手穿衣。
听完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孟夫子方才睁眼,看向四周。
是个雅致的宫室,室中唯有一榻,除此女子外,并无他人。
孟夫子看向楚姬,心头一颤。
眼前女子,堪称绝色。歌舞场中,孟夫子只顾喝酒,未及观色,再说,众女子个个美色,想观也观不过来。这辰光不同,眼前女子不但绝色,且还能歌善舞。更重要的,她是奉王上旨令来侍奉自己的。
心里紧张,尿更急了。
孟夫子起身欲出。
“主人欲去何处?”楚姬问道。
“净……净室!”
“奴婢陪您!”楚姬打开门闩,回身搀扶孟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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