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梦(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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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一下子闭了嘴,怔在那里,不知所措地观察对面男子脸上的神色,随即慢慢低下了头。

曹操望见他这副窘迫的样子,不禁苦笑一声——文若也会变成这样么?

许都的事他全都知道了,同时也清楚荀彧如今神志不清的缘由。

他每次看见荀彧都会很喜悦,甚至情不自禁地想执起他的手,和他促膝谈心,把酒言欢到深夜。

想把自己不足与旁人道也的心底事告诉荀彧,和这位子房共计天下,把所有的郁结尽数交由对方拆解。

可这次,他始终铁青着脸色,从进门到现在,说的词句不超过十字。

“明公——”荀彧吭哧许久,隔着跳跃的烛焰看他,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多谢您救了彧。”

曹操眉梢一动,并未有什么反应,仍静静地伫立在窗前,撑着头:“文若见外了。”

“明公之智,能预常人不能预之事,如拨云见日,散雾驱霾,着实令荀彧崇拜得五体投地,今日若非明公所派兵马及时赶到,否则彧与卞笨都要死在那个地方了。”荀彧对他明显的冷意视而不见,直直盯向他,脸庞上满是崇仰的笑容,眼睛倒映出烛火的亮光,泛出温暖。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进曹操耳中,他依旧面无波澜,心里却沉得如坠入冰寒之地,感受不到半点温热。

虽犹自跳动,早已失去血脉里的暖意——倘若荀彧清醒之时,还会这样毫无保留地和自己坦然相对吗?还会把所思所想无所顾虑地告诉自己吗?

他一语不发,越沉思孤独就越扑面而来,好像从前最珍视的东西都在离自己远去,然而又无法阻止,最后只剩零落一人,在冷清的白夜里独自远行。

荀彧看着他从窗前离开,走到榻前坐下,专注地望向阿笙熟睡的面孔。

他凝视得很认真,甚至似乎忘了一旁荀彧的存在。片刻,抬起手抚上她的侧脸,动作轻得像在触摸一样最珍贵的宝物,只舍得用指尖去碰她。

他的手抚过阿笙的鬓发,额角,睫毛,与下巴,带有一股微妙的颤栗,每片被触过的地方,都好像春分桃李悄放时的和风吹拂。

她还是很漂亮,眉目如画,曹植简直完美复刻了她的容貌,不若曹丕与生俱来的冷淡与骄矜,他长相更偏温和干净,虽然年纪小,骨子里的温雅却是不可抹灭的,长大了必然也会倜傥如玉,待人平易。

她也会更喜欢曹植罢,毕竟他实在太像荀彧了。

于是他忍不住去猜测,她每次看到这个小儿子的时候,脑海里会不会立刻浮现荀彧的脸庞呢?

“司空,华先生来了。”眉头皱紧时,门外骤起侍卫恭敬的通报。

他站起身,颔首示意请华佗进来,“华先生辛劳,若非孤的内子伤势紧急,也不愿把先生星夜召来。”

华佗连忙俯身辞谢:“司空有命,在下岂敢不从,定当竭尽所能保得夫人平安,不负大人重托。”

言罢,他曲腰近前,搭腕把脉施针,面色始终凝重。

“司空放心,夫人伤势虽重,幸好伤口堪堪避过了心脏的要害位置,现在不过是失血过多,一时晕了过去。”

他尽量说得轻缓,右手捻着须髯道,但曹操还是敏锐地发现他语气中的犹疑,眼眸微斜,如凛冽冰霜令他浑身一寒。

“华先生有何为难,何必吞吞吐吐。”曹操只一个眼神掷过去,华佗不禁打了个哆嗦,饶是再怎么老成持重,在他面前也忍不住自降三分沉稳。

“司空,”华佗稳了稳心神,再镇定地把了次脉,最后拊手而立,用确信无误的语调回复道,“夫人虽是并无性命之忧,然而恐怕腹中——”

“你是说……”曹操的目光令人琢磨不定,华佗却不敢抬头直视。

估摸着他的神色,华佗谨慎而小心地拱手躬身,悬起胆子接住他的话:“正如司空所想,夫人已有三月余身孕,所以这箭伤不可避免会对腹中之子造成影响,再加上夫人此前体内余毒未清,眼下这个孩子怕是难以保全啊。”

话音才落,曹操的脸色骤然冷凝,沉重地眯起眼睛,最后方道:“你素称神医,天下人皆传你医术当世无二,难道就无半点办法,为孤保得他们母子平安么?你万不可有所顾忌,孤在此答应你,即使孤的孩子不能活,若你能让卞夫人安然无恙,孤必定会满足你提出的愿求,信义为先,孤绝不会出尔反尔。”

“司空,在下绝非贪图名利的宵小之徒,毋需大人允诺,在下也自当竭智尽力,奉您之命救治夫人。在下斗胆一言,还望司空恕罪——夫人与公子的性命不必担忧,在下所虑及的,是公子出生后,身体必然遭受常人之无法想象的摧折,病痛或许会折磨公子半生。况且司空应该早已知晓,夫人素患心疾之症,所生的三位公子也俱遗有此疾,小公子怕也难免。”

还有半句他索性闭了嘴,唇齿哆嗦,把最后的话憋在肚子里没敢直言——“恐皆难享全寿,福祚浅薄。”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语一旦让面前这位司空大人听见半个字,自己这颗人头,怕是不知到哪里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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