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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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思只能按下怨气,向她回笑:“卞夫人说什么见外的话,蓁蓁既是我家儿媳,臣妻自然待她视若亲女,如珠似宝,那是含在嘴里都怕化着了呀。”

一时满堂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间宾客又不敢失了礼数,竞相举杯朝曹操敬道:“相爷儿婚女嫁,真真是好福气啊,又有这般乘龙快婿与才貌双全的儿媳,我等着实是艳羡不已。”

曹操亦端盏回礼,下令内侍又呈上几坛上好佳酿,依次为宾客斟满。

“子建。”

忽然他目视正与伙伴喝得兴高采烈的曹植,不高不低地唤了声。

曹植忙放下酒杯,收起刚才的笑容,恭恭敬敬地敛袖应答:“儿在,父相有何吩咐。”

“你素来喜爱吟诗作赋,今日值此良辰吉时,你也作篇赋来给诸君一乐。”

曹植忙说:“不知父相欲以何为题?”

“就以此铜雀台为题罢,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子桓尚且用了这么多,看你要用几何。”

内侍依照他的示意,小步趋走近炉旁,往里面燃了枝纤细的线香。须臾那香便烧起来,散出淡淡的桂花气味。

众人不禁皆为其捏一把汗,纷纷将视线投在曹植身上,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曹植却犹自从容,面上毫无为难的神色,甚至向旁边的侍女展颜一笑。

后者会意,急忙去捧了盘文房四宝过来献给他。只见他不慌不忙,挽袖执笔呵开浓墨,只抬手略一思索,随即安静地站起身,挥毫在宣纸上书写下一行行字迹。

动作快得如行云流水,似乎他眼睛眨都不眨,笔下的墨仿佛河流蜿蜒前行般肆意涌动,搅起无数碧浪黑蛟,又似惊鸿御风而行,乘兴而归。

在场的人除曹操和阿笙以外都惊得目瞪口呆,立时连鸦雀也没了声响。

阿笙不奇怪,是因为她再了解儿子不过,这些外人眼里看来的难题子建怕是真的信手拈来。

至于曹操为何不奇怪,她认为也是因为他笃定儿子不会辜负他的期望,或许是出自父子之间的信任。

“父亲,儿子写好了,请您过目。”

曹植收回笔,将墨迹尚未干透的宣纸高举于前,衣袖翩然。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

众人又是一阵赞叹,曹操示意内侍接过,命其于大庭之下当众宣读。

内侍一清嗓子,朗声诵道:

“从明后而嬉游兮,登层台以娱情。见太府之广开兮,观圣德之所营。建高门之嵯峨兮,浮双阙乎太清……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

愿斯台之永固兮,乐终古而未央。”

诵音才落,顷刻掀起惊涛一片,“好,好赋啊!”

“四公子当真是惊才绝艳,文思绝伦哪!臣等唯有拜服!”

“老臣活了这大把年纪,今日才算见了什么叫文曲星下凡,四公子真不愧是曹丞相之子,这文采想当今全天下的人加起来也敌不过四公子一个啊。”

宾客们皆拊掌惊呼,向曹植投去叹服的目光,唯独只有曹丕的脸色越发阴沉,勉强地扯出笑意。

阿笙恰好望见,心里不禁黯然。

曹丕性格向来争强好胜,此番被弟弟夺了称赞,他又怎会服气。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好走下去安慰他,只好坐在位置上,时不时偏头去观察他的面色。

由于正逢阴雨天,她那根断指的伤口又在作痛。许是当时包扎不当,一到这种天气便开始发炎,火辣辣地疼。

她用衣袖尾端裹住手掌,脸上仍然如常地回应祝贺,继续端杯换盏,接受众人的叹羡。

“丞相。”

骤然,下首座中,忽地起了一声沙哑而低沉的嗓音。

阿笙下意识顺着声音来源望去,竟是一位长得莫名极熟悉的女子,虽然此前从未见过她。

她年约四十岁许,淡妆长裾,气质温婉沉静,像古书里珍藏许多年的竹简随着时间流逝而翻开,逐渐化作她面庞上的眉目。

“琰……昭姬?”身侧曹操不知为何,倏地改了称呼,似乎原先脱口而出欲唤的是“琰儿”。

他这么一唤名字,阿笙立刻便知道那人是谁了——当年名动京城的蔡昭姬。

她半生动荡颠簸,韶华之年就失去了夫婿,父亲蔡邕被王允下令杀死,遭逢李傕郭汜作乱后她流落至匈奴,嫁与左贤王生了两个儿子。

不久前曹操用十双玉璧与数以车载的金珠将其重金赎了回来,这才结束了她流落异乡二十载的颠沛,终于重归中原。

座中昭姬缓缓起身,朝曹操深施一礼:“丞相,夜深雨大,容琰告退。”

“昭姬为何这么急着要走?”

“琰现居的宅子离铜雀台颇远,现在已是响了一更了,路上泥泞,琰不得不现下归家,望丞相准许。”

“台中有客房几间,昭姬若不嫌,今晚便住在这罢。”

昭姬却摇头,衣衫上绣着的兰花素净淡雅,极衬她这个人。

“琰多谢丞相美意,然琰刚归故土不久,怎可再叨扰司空,琰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昭姬!”曹操似是不悦,“你我是故交,何必生此疏离,倘若蔡伯父若见你这般与孤生分,怕也不会高兴。”

见他提起自己的父亲,昭姬不禁垂眉,竟低头咬唇,不再言语。

这应算默允了,见她又饮了几盏酒,已是不胜酒力将要昏睡过去。

曹操眼中拂过不忍,吩咐内侍:“你们把昭姬夫人扶下去罢,就让她睡在厢房里,切记好好照顾她,莫让她酒醒后无人可以使唤。”

阿笙站起来,边走下去边说:“我去吧,昭姬夫人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我去安置她,也好略尽一些主人之谊。”

“阿笙?”曹操明显一愣,旋即试图叫住她,好像并不情愿她去做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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