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携鱼龙醉(1 / 2)
永宁城以北,骊山起伏连绵。越近西域处,百花不芳,春风不渡,暮春时节仍有枯叶纷纷。
马蹄声近,骏影飒踏,引得古道之上行人退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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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深沉的黑色衬着道人清冷的眉目,显得越发疏离漠漠,毫无人情。
她一手握剑,一手握缰,心猿意马地往前奔进。
她离开客栈时,苏棠还睡着,并不知道这个人要去挺远的地方。不但远,还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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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影悄无声息地梳洗完毕,换上这件玄黑道袍,又静静找出一枚银质的道冠,上头垂下两条白绸,细长细长,摸上去顺滑极了。
用一根短钗簪好它的一瞬,顾清影就被压得喘不过气。
这个道冠里充斥着太多东西,都是她无法摆脱的枷锁。
此时南宫羽一直盯着她,无声地催促着。
——你要走了?
——你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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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戴整齐后,便到床边去,突兀地跪在地上,向苏棠道别。
姑娘的身躯纤细柔软,侧卧在上,蜷缩着,半张脸蹭着软软毛毯,小拳头落在一边,微微攥着。
顾清影的指腹上有茧,轻抚过仙鹤红顶的娇美颜色。她随即解下腰间的黑玉,摩挲着上面的裂伤,又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然后系在了苏棠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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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缓缓移动,探上苏棠肩头,那里绣着一小片羽毛,底下还留着一道伤。
她看向苏棠的眼神或许就像她失明之时,苏棠看她的眼神。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在苏棠肩头写了三个字。
也如那时苏棠在她背后轻划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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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这一切,她和南宫羽没有任何交谈,一个晃神,她就已经到了古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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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泠道尘土潇潇,仿若淡黄雾色,迷蒙苍穹。
她知道过往抄过的经文都是白费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她是做不到的,只有天,才能如此。
放任其自生自灭,没有悲怜,没有惋惜。
她放缓了马速,抬头望天,没有神明来开解她,因为天地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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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多少伤心事,又有多少欢喜事,若天因其伤便开解,因其喜便同乐,则不配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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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念安一直追在后面,看顾清影如慷慨赴死一般地拼命往前冲,直到她终于愿意慢下来,萧念安方静静赶上,与她一同望向远方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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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的马上各栓着一壶酒,和柳无归与方休饮过的一样,是永宁凤凰酒家的招牌,天下只此一家有卖。
鱼龙醉的冷烈酒香被尘土的烟沙气味彻底埋没,散而无踪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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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壶也是店家费过心思的,青瓷之上,鱼龙纹路栩栩如生,波澜起伏,云纹勾勒,光是这个壶就已经很值得此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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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乃细颈,缠着一条半个指头粗的红绳,打着一个玲珑结,绳子的另一头就被少年绕在食指上。
他又换回了红衣,云锦衣带绣功卓绝,几朵茉莉绽放在中央的青玉周围,是暖红中的一点芳雪。
金冠垂落两条长链,尾端两寸之上,各串两颗玛瑙,一颗琥珀。
而衣摆,衣袖,是几只浅黄绣成的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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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翅膀上的纹路也一丝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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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被栓在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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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腰后别着两把刚刚买来的短刀,刀柄镶刻的黑玉雕出两朵小小莲花,这样有佛性的花——
却配在用作杀戮的刃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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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这把刀的人,一定也是个很有心性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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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路中央,带着满身杀气。不是要杀人,只是要威胁,催促行人快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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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摸一摸心口,还有淡淡的疼,唯一庆幸的是内力终于运转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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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翻卷起落,似火如霞光,在迷迷蒙蒙的飞沙中,他就像一只坠落凡尘的朱雀圣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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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玉阳骑在马上,远远就看见了这个少年。
他第一时间以为此人来者不善,可这里已经是永宁了,路上没有风波,没有道理会有人要在这里取自己性命——
即便有人想杀了他,夺星罗斋之帖,早就应该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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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域之上,武林门派无论大小,皆域主之派,域主之臣,就算罗刹楼人人得而诛之,没有宗风翊之令,也没人敢赶尽杀绝。
于是就算洛玉辰死了,罗刹楼岌岌可危,形同废地,也还可以苟延残喘。
因为宗风翊没有后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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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若有人杀了他,罗刹楼则再无生机可言,所以没有人敢——即便他并不那么强大,甚至还有点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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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总有人被称为“疯子”之类,洛玉阳就是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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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留下凌司玄,一个人到了这里,本也未想过要为宗风翊拼命,他是最讨厌麻烦的人。
只当走个过场,来过,又归。
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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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沙卷起他发冠垂绦,那是乌黑,和发色融为一体,而冠上那颗莹润的珍珠就变得很显眼,在这潇潇之地,成了一眼所见中,弥足珍贵的柔色。
紫衫艳丽,比起霜夜喜欢的那种更艳丽,透着些许粉红,根本不像男子该穿的颜色。
唯一与少年相同的,是衣上也有茉莉——洛城之花,芳名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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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玉阳停马,握刀,然对方身上已毫无杀气。
不但没有杀气,还充满衰意。
筋疲力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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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精神撑不起这艳丽的红,如纸的脸色更显得衰败,却还勉强抬头微笑,像时日无多的悲苦人,在欢迎感情甚好的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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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楼主这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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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玉阳终于认出他是那日被萧念安带去的少年,只道:“阁下明知故问,当然是去南边的听竹楼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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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走上前,被风沙呛得咳嗽两声,“洛楼主错了,赴会之地不在听竹楼,那是个幌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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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玉阳警惕之下旋身而落,仍一手持刀,“阁下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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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又轻咳两声,于怀中掏出从萧念安那里得来的信,抖开信纸道:“诚引君来仪,南而路小径,暮春漫听竹。不过是骗人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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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亦抽出一刀,将信封正反两页一分为二,那幽蓝繁星赏心悦目,造价不菲,制作不易——
“这信封做起来可颇费心力,若无大用,何需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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