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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很怕,怕一片漆黑里冰冷的湖水,怕夜色深处闪动着火星的烟头,怕记忆深处永远捱不到天亮的噩梦于是他在癔症般的恐惧里伸出手,摸索着攥住江声的胳膊,语气有些不自然的哽咽,问他能不能抱抱自己。
江声好像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愣了两秒才后知后觉地用力点点头,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手足无措地将他整个人裹进怀里。
他像一把骨头,伶仃碰撞支离破碎的骨头,被对方这么用力却小心翼翼地收拢、拥抱,勉强维持着骨架的形状,寄生在少年的体温中。
于是他枯朽的骨头开出了花,是明亮月圆之下,成簇生长的红花刺槐。
后来江声带他找到了二楼回廊另一端的窗户,连着墙头,能借力跳下去。
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吗?江声把他安置在窗户旁的台阶上,弯腰摸摸他的头发,别怕,书包和衣服都给你,抱着它们什么都不要想,就当是在抱我我去找人开门,很快就回来,等我,好不好?
陈里予低着头,抬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没什么力气,又很快松开了。
这个动作立刻让江声产生了某种自作多情的联想小猫害怕的时候想被他摸摸,又不肯像宠物狗一样撒娇讨宠,只会伸出小爪子来碰碰他,一幅再不摸我就挠你的模样
陈里予大概没有这个意思,但耐不住某些人过度解读。于是江声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后颈。
乖哦,他轻声哄道,我马上就回来,放心,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作者有话说:
江江:养猫达人
红花刺槐的花语是隐秘的爱
我的意思是,江江,你老婆意识到自己喜欢你啦(?)
抱我
第13章 夜色
江声攀上窗台,借着月色挪到围墙顶端,又不知踩着什么跳下去了。陈里予从衣服的空隙里看着他,听见不轻不重的落地声没有惨叫,听起来是平安落地了,他后知后觉地钝钝地想。
对方离开后,这幢小楼彻底没了声音,寂静得仿佛另一个世界,身前身后一片漆黑,目之所及,唯一的光源是皎洁的圆月。
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耳边的环境在一点一点收拢,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气于是他更加清晰地听见他的呼吸声,与同样愈发清晰的心跳掺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同步。他像一具空壳,盛着可有可无的呼吸与心跳,血液汩汩穿行,包裹着凝固的噩梦。
臆想中的脚步声随着耳鸣向他逼近,他看见一片黑暗里黄白的月亮越来越红,越来越亮,汇聚成一星亮得突兀的火光,尼古丁的味道就在他眼前,灼灼地扬言要烫瞎他的眼睛。
他伸手去挡,一次两次,终于烟头的目标如他所愿转移到他的手臂上,摁灭,碾压,留下灼痛的疤痕他腔内的呼吸和心跳声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孩童无休止的啼哭,哭叫着求饶,断断续续地喊妈妈,妈妈救我
那一截纸一样苍白的细嫩手臂上,盛着不下百个烟头烫伤的旧疤痕。
他是不敢穿短袖的,也不敢挽起袖子来画画,哪怕夏天闷热得难以忍受,哪怕冬天冷水浸湿袖子一夜也不会干。
那时候他很瘦,比同龄人矮一截,声音也细甜,他喝得烂醉的生父会用烟头烫他,一边烫一边骂,用酒鬼特有的恶心含混的语调逼问他,生得细皮嫩肉说话像个太监,怎么不出去卖,怎么不去陪睡给他挣酒钱。
这就是母亲病故前,他记忆里高大英俊、从来不对他说一句重话的父亲,会请最好的老师教他画画,会说我们小瑜白白嫩嫩的真可爱,谁家的小公主小王子都比不上你。
他的记忆是碎的,碎成一片一片,每一片都是灰白的,拼凑成混乱而没有尽头的噩梦。有时候灰白里染上一点点颜色,他想起收养他教他画画的老师,又想起老先生去世那晚下了瓢泼大雨,师母在急救室外抱着他哭成个泪人,不久也撒手人寰。
他也会想到母亲,六七岁时候他完整幸福的家庭,房子是干净敞亮的,母亲抱着他画画,父亲坐在一旁给他们切水果,给苹果切出小小的兔子耳朵,放到他手心里逗他笑。
还有江声他不知道江声现在在做什么,也许在心急如焚地找工作人员来开门,也许已经接到钥匙,在跑回来找他的路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人就是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信任,知道对方一定会来找他,会跑着来找他。
陈里予抱着江声的衣服,靠在他的书包上,将自己蜷成一团,肩膀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着,将恐惧与不安强按回心底,强迫自己不去想坠河那天的夜色,或是小时候种种噩梦般的现实。
教他画画的老师说过,人的大脑是单线程的,不能同时想两件事,所谓的一心二用不过是在两个念头间反复切换只要他一直想江声,想他被人照亮的长夜,就不会回忆起那些痛苦的东西,也不会疼痛窒息
哪怕生理性的恐惧让他浑身发抖,手脚灌铅一般冰冷沉重,他也还能忍。
江声果然没有让他等太久,几分钟后门口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随后急促的脚步声模模糊糊地靠近他被江声抱住的时候他还能听到对方同样急促的心跳声,柔软的卫衣布料被体温浸的有些烫,带着熟悉的洗衣液味道,后背略微发潮,大概是跑出了汗。
没事吧,江声喘着气问他,手掌覆住他的后颈,意识到自己握过钥匙和生锈的门锁,又移开了,小心地用手背安抚他,没事,我回来了
陈里予摇摇头,第一次伸手回抱他,手臂箍得很紧,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不会喜欢我陈里予抱着他,默默地想。内心是一片奇异的寂静,只有这句话反复回荡,空空地提醒他,这个人不会喜欢他。
这个人有这么温暖的怀抱,对谁都那么毫无保留地好,值得足够幸福的人生关于妻子、子女,关于完整的家庭与健全的人际关系,唯独不关于他,一个畸形的怪物,被这样那样痛苦的经历折磨的体无完肤,浑浑噩噩地看不见未来,背负着吞噬旁人的冰冷消极,带着过分的独占欲。
他学不会如何正常地表达爱,他只擅长口是心非,擅长孩童般幼稚的圈占,他有艺术家与生俱来的周旋浪漫,却不能直白地说一句我爱你。
他只能贪恋地拥紧对方,汲取江声温暖的鲜活的体温,然后近于绝望地想,他怎么能喜欢上这个人。
如果江声不是个同性恋呢不,他不可能是,他的家庭也不会允许他是如果江声意识到自己对他抱有非分之想,还会这么认认真真地抱着他安慰他吗。
走吧,差不多了
他听见江声的话语,不自觉带入想象中,误以为对方是在赶他走,连忙摇了摇头,更紧地抱住他,语气是罕见的示弱:别走,我害怕
像怕黑怕冷的小动物一样。江声失笑,心口软得一塌糊涂,低下头,将下巴搁在他头顶,哄小孩似的抱着他轻轻摇晃:一起走嘛,校门都要关了送你到家门口,明天早上再去接你,保证起床就能看到我,好不好?
这话太不切实际了,陈里予不知道他家到底在哪,却也能从每次他离开的方向猜个七七八八,至少不顺路,可能还和学校到他家的方向完全相反。
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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